端午正是老家杨梅成熟季。亲朋间走动带的伴手礼多是糉子、杨梅。一竹篮美艳鲜梅,覆遮两枝梅叶,珠红叶绿,画风甚美。表姨表舅姐姐陆续拿来四五篮杨梅。表舅家有杨梅树,可边摘边吃,但须忍受蚊虫叮咬。
母亲发愁:这么多杨梅,存不住啊!送邻居,大家都摆手,家家都有。母亲便煮冰糖杨梅,煮了一锅又一锅,瓶瓶罐罐塞满冰箱,还有两篮,我杨梅充三餐,用盐水泡一小盆,每顿梅餐以盆计。
传说吃杨梅不吐核可清肠,囫囵吞了十几颗。想想,一小盆杨梅五六十颗,以这般规模和速度,胃如何消化呢?上网一查,果然“吞核有风险,吃货须谨慎”,于是恢复吐核。古人赞美杨梅高颜值时亦常惮其酸,如宋人杨万里“梅子留酸软齿牙”,岳珂“梅垂万颗酸”“冰霜透齿寒”。但我连续几天日均两盆杨梅,未有牙齿寒软感觉。倒是此刻敲下这些文字时,满颊渗津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时北京四十摄氏度酷暑,梅雨季的家乡气温二十六七度。前两日云层低厚,傍晚时分邻居坐在台门口乘凉,手举电蚊拍护卫左右,噼啪作响。后两日昼夜绵雨,雨中裙裾微带凉意,夜里门窗尽闭,薄被盖起,风扇都不必了。谁承想,此时江南是避暑胜地呢?
回家爱睡阁楼,一方凉席铺于地板攀梯即躺。趴在阁楼上写此文初稿。小窗外,可闻对岸茶楼和桥头人来人往的喧笑声。隔壁台门葡萄架一篷新绿,绿珠缀缀;花盆里黄瓜藤、茄子苗果实垂垂;荷花老坛半掩河边,菡萏亭亭。我家庭院内外,母亲养的吊兰、绣球、紫罗兰已经衍生数盆,生机葱茏,沿粉墙跃跃攀升。绵绵梅雨中,天水与瓦簷滴水同时倾入花盆,花苗簌簌,然次日乍晴,叶壮花硕,枝枝勃然。从姐姐家剪的太阳花随手插入盆中,第二天就开了花。母亲对这些花草并不多管,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放松自在,花与空气阳光水都是自在的,各与自己相处舒服、彼此相处舒服,不争锋芒却自律健壮。
古城依旧保持了不少古老的生活习惯,晚上九点街头人影稀落,清晨五六点我还在浅睡,弄堂里各种叫卖声已由远及近次第而来,“鹅毛鸭毛甲鱼背”“毛豆豇豆丝瓜”……多是乡音,偶有普通话叫卖声。“鹅毛鸭毛甲鱼背”已听二十多年了,那时过年还有沿街敲锣喊“小心火烛”。我问母亲,现在走街串巷还能收到东西吗?母亲说,有的。此地人爱吃这些,也都习惯留着卖点零花钱。
傍晚走到迎恩门。城楼下的广场,人们伴着音乐在跳舞;城楼上夜风凉爽柔和。回到老街,晚霞倒映城河,街灯初放,紫光静柳,波平如画。小小的蛙仔在台门石板和花盆间跳来跳去,差点蹦到我脚上。一向很怕这类小动物,此时或是爱屋及乌吧,觉得小家伙蛮可爱,于是脚下倍加小心。
端午节去表舅家作客,菜蔬俱为后园所摘,鲜嫩无比。次日姐姐再带去农庄吃饭。我和外甥女要回老城,临上车前家人拍合影。河边散见洗衣的老妇人,众里寻他,终见一背影年轻的钓鱼者,姐过去请帮忙。钓鱼人放下鱼竿,边擦手边上台阶──是一个干净斯文的十几岁男孩。照片拍得还不错,我好奇这般大的孩子居然喜欢钓鱼这项考验耐心力的“苦活”。
同姐冒雨观荷。清荷十里莲叶田田,雨中景致与晴日别样,观荷闻荷听荷,声香色皆备。密雨敲荷,叶心迅速聚成一颗大珍珠,水珠调皮滚来滚去,一不小心滑出荷心,荷叶一歪,哗啦一下,水珠泻落荷塘。还有荷叶小心翼翼捧着水珠,一阵风过,也是哗啦一下──此伏彼起的水珠泻波与荷池雨跳,一片荷塘交响曲……有几丛荷花开得甚密,间以芦苇蒹葭,像极了黄永玉笔下的莲塘。
梅雨时微时骤,淅淅沥沥竟夜不休。临行前晚,朋友请吃家乡菜,带了外甥女一起,小姑娘初品黄酒,不知不觉喝了一小壶……我可能因那杯黄酒咖啡,凌晨两点多仍无睡意。算了,即将别乡,舍不得閤眼,任由故乡梅雨夜更长些吧。
晨起依然细雨濛濛,几声“布谷布谷”,只闻鹃啼,不见鹃影。淨忙着从天井的花草中剪枝带回,忘了拿水杯。当然地,姐给我准备了一箱杨梅带回京。剪枝的绣球吊兰用空杨梅竹篮手提,进高铁站人家喊“杨梅不用安检”……想必是人人带杨梅。杨梅红熟后,淋雨就不能吃了。绵雨一过,杨梅季也就过去了。
古城去年新通地铁,第一次乘坐。城外地段多行于地面,沿途不复小桥流水,除了地名,景观皆新,楼厦与他城无异。不忍再看,只有闭目打盹。不知是乡愁太多,还是寄放乡愁的物事越来越少。故情拳拳,唯有老城一隅了。